文人与画师

文 | 展恩华

将画师与文人放在一起,大家一眼就会明了:笔者意在将两者进行比较。不错。但比的不是他们的才华,不是他们的贡献,而是他们的命运。

翻开中国艺术史,你就会发现中国历史上的文人们要比画师们倒霉得多。那些自杀、被杀的文人数不胜数。相比而言,自杀和被杀的画师则少之又少。究其原因,可找出N条。笔者认为,最主要的,除了性情之外,他们命运迥异是跟文人和画师所从事的“行当”有着密切的关系。

先说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文人——杨修。这人特聪明、也特较真。他仿佛是曹操曹大人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对他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洞若观火。你只聪明也就罢了,只要看透了别说,就相安无事。可他便要说。一说出来,不就证明曹公的智谋“不过尔尔”吗?更可怕的是,你这条“蛔虫”一不安分便钻进了曹公的胆囊,让曹公疼得直打滚,你说能有好下场吗?

还有,那个孔融孔大才子,说起话来不是含沙射影,就是单刀直入。作为当时的名士、建安七子之首,孔融相当于今天的文艺界大V级人物,挺有影响力的。他最不该缺的就是政治头脑。你是曹营中的人,说起话来却总是站在曹公的对立面,唱个对台戏,你说,能有好果子吃?

建安九年八月,曹操攻下邺城, 就把袁熙的漂亮老婆甄氏许给自己的儿子曹丕。他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过去也就得了,他偏偏又把此事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给曹操写信。说什么“从前有武王伐纣,把妲己赐给了周公。今天,您要效仿武王,将甄氏赐给世子,又是一段佳话啊!” 曹公也是有学问的人,心想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典故呢?一定是你小子别有用心吧?于是便问孔融什么意思。孔融轻飘飘地答道:“按现在的状况看,可不就是这样吗?”曹操一听,敢情是拐着弯儿骂我们父子俩啊?小样,看你能的?我想捏死你还不像捏死一蚂蚁?

后来,曹操以“酒可亡国”为名颁布了一道禁酒令。嗜酒如命的孔融立马不干了,对着曹操拉起了硬弓。大发牢骚后,又专写了一篇《难曹公表制禁酒书》,拉开架式来怼曹操。他列数圣哲先贤因酒而建功立业的史事和传说,并且盛赞“酒之为德久矣!”说什么:尧不喝千钟,就不会建立太平治世;孔夫子不喝上百觚,就不会成为大圣人……不光态度上坚决反对,还用实际行动直接对抗。整天价和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全然不把禁令和曹大人放在眼里。曹大人即便宰相肚里能撑船,但眼里也糅不进沙子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曹大人终于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便授意郗虑,表奏孔融罪状,以“违反天道,败伦乱礼”的罪名诛杀了孔融,另外,被杀的还有孔大才子全家。

这是文人的下场。回过头来看看那些画师,人家的身段就柔软得多,安全系数也就比文人大多了。

顾恺之在中国画史上声名赫赫,时人评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痴绝”?对,装憨卖傻也是一绝。顾晚年依附于桓玄。桓玄是何等的人物,有没有雄大略不说,起码人家还当过几个月的皇帝,其心狠手辣又岂在曹公之下?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打了“老虎”的牙祭。

史载,桓玄曾给顾恺之一片柳叶,骗顾说“用它遮住眼睛,别人就看不见你了。”顾恺之欣欣然接过树叶,作如获至宝状,立即用柳叶遮住眼睛。桓玄当着顾恺之的面解手——我看不见你呀!顾恺之高兴地说:“这柳叶真是神奇之物,放到眼上,我也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随时都在上演。顾恺之欲出远门,便把一箱心爱之作装入箱子封好后,寄放到桓玄那里。桓玄酷好名人字画,便窃走书画,封闭如旧。顾归,桓玄便将箱子还给顾,并谎称从未开启。这种事,就是傻子也能看透。顾恺之见封条依旧,打开箱子后见书画全无,却毫不惊诧,只说:“妙画通灵,变化而去,如人之登仙矣。”顾恺之哪里是什么“痴绝”,这是大智若愚啊!真真聪明绝顶。他要是像杨修或孔融,小命早就玩完了。

再说另一位画师,他就是大名鼎鼎唐代画家阎立本。

根据柳宗元的记述,阎立本画了一幅《宣王吉日图》。太宗亲为题字,朝中议论纷纷。在洛阳召开的群臣大会上,太宗以之出示君臣,称之“超绝前世”,忽然又藏到衣袖里,笑咪咪地和大家告别。皇帝亲自作过广告之后,阎立本立时声誉鹊起。

纵然你受过皇帝的宠爱,受“羞辱”的事也会时常发生。一天,太宗率侍臣、学士泛舟春苑池,见异鸟在水中出没,欢愉不已。皇帝就让大家赋诗,又召阎立本画画。当时,阎立本官拜主爵郎中,相当于文化部的一个司长。人们皆知其画名,便以画师相称。别人在屋内饮酒唱和,他只能伏在池边对景写生。太阳高悬于天上,阳光毒辣辣的,热得阎立本汗流浃背。他回望坐中诸公,手拿摇扇,谈笑风生,便觉得低人一等,倍感羞愧。回家告诫其子:“我自幼画画,文辞与那些文人不相上下,现在却只以画知名,做着一个小厮杂役式的差使,耻辱莫大于此。你从此不要再学画画了!”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罢了,人家阎先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牢骚。后来,该怎么画还怎画,最终不但画出了名堂,还画出地位。

高宗时,阎立本升为右丞相。左丞相姜恪本是一位武将,屡立战功,而阎立本毕竟是画家,虽有“应务之才”,但“非宰辅之器”,故时人讥嘲说“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别人背后讥讽归讥讽,见了面,还得对着我们的阎左点头哈腰不是?阎先生不怼君臣,更不怼皇帝。你看,身段一软,阎先生不但功成名就,还安然度过一生。

话还得回到正题上。为什么文人常死,画师得生?前文说到,这和职业行当有关。文人写文章,讲究“直”,直抒胸臆,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平日里,也满脑子是“士可杀而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常养浩然之气”、“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生死两昆仑”……你这一直,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社会里,自杀或被杀也就成了他们必然的结局。

而画师画画则讲究“曲”,画师笔下几乎没有直线,全是曲线。这一“曲”就柔和多了。画画又讲究近景、中景和远景,讲究平视、远视和仰视,如此,便能从不同角度看问题。所以,这些画师纵然伴着虎,却依然安然无恙,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图片选自网络)

(本文作者三口之家,右为展恩华先生)

作者简介:展恩华,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散文集《精神家园的守望》、《草庐漫话》、《生命的圣宴》;诗集《平阴吟赞》;长篇报告文学《大地为鉴》《羌山见证》《铸梦》;报告文学集《叩问大地》;长篇小说《梅庄旧事》等多部著作。长篇小说《梅庄旧事》荣获济南市第八届“文艺精品工程”奖和山东省第九届“文艺精品工程”奖。长篇报告文学《大地为鉴》(合著)山东省第九届“文艺精品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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