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一百零六)——程咬金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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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一期咱们讲了李世民同学进入西域节奏,应该说,这个节奏控制得相当完美。到了贞观二十一年(647年)的十二月份,唐军再次集结,带着突厥、回纥、吐谷浑、吐蕃、铁勒一帮小兄弟,组团向西,直奔龟兹。

从表面上看,十万大军的自驾游,是奔着龟兹王去的。但实际上,李世民的目标是西突厥的乙毗射匮可汗

我们要清楚,这位乙毗射匮可汗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早在贞观九年(635年)的时候,西突厥汗国就分成左右两厢,然后又在下面分出了十个小首领,也就是所谓的“十箭”。[1]

在这个以伊犁河为界的左右两厢部落,分别支持一个王系,然后就是各种撕扒。

那么好了,你要是李世民,你会选择支持谁?!

当然是离得远,实力差的那个,这还用问吗?!

离强合弱,远交近攻,一直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唐朝一直都在支持处在西边的泥孰系可汗,就算泥孰系可汗被打得到处乱跑,唐朝使臣也费尽心思找到他,把册封的诏书送到手里。然后拍拍肩膀说:“大哥看好你呦,所有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坚持住,跟丫死磕!”

最后,那个跟唐朝不对付的乙毗咄陆可汗,终于贞观二十年(646年)被挤兑垮了。

这时候,两边的心思就有点变化了。

唐朝的想法是,我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总算把你扶稳当了,以后你得有个当小弟的态度。

西突厥的乙毗射匮可汗心里想的是,当年我跟着你混,那是实在没辙了。现在我终于混出样了,这一亩三分地,我还不得说点硬话?!

贞观二十年以后,两边的关系迅速恶化。

当年六月,乙毗射匮可汗想唐朝求亲的时候,李世民狮子大开口,要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五国做聘礼。

这五个地方,分别对应今天的库车、和田、喀什、叶城、塔什库尔干,都是南疆西部的绿洲国家。可这五个国家和唐朝控制的伊西庭三州之间,还隔着一个焉耆,但李世民的狮子大口里,独独漏掉了焉耆,这说明啥问题?

李世民的意思其实就是,焉耆在贞观十八年已经打过了,啥层次知根知底,等我把西边那五个揣兜里,东边这个焉耆,那都不叫事儿,分分钟钟到我碗里来!

而且,李世民在诏书里连续用了,“使”、“诏令”、“令”等词汇,充分表明了大哥对小弟说话的态度。[2]

问题是射匮可汗不愿意呀,那李世民的这道诏书,就跟宣战也离得不远了。

在唐朝大军出发之前,李世民还写了一份诏书,昭告天下。

这份诏书和贞观十四年(640年)征高昌的诏书差别极大。

在征高昌的诏书里面,详细写了高昌怎么怎么犯着我了,所以我要削你。可征龟兹的这份诏书里,洋洋洒洒写了四百多个字,里面都没提龟兹的名字。

在说出兵地点的时候,居然用了“乌孙旧境”这个词。

“乌孙”这个词,可是汉朝传下来的,西汉在那地方设了西域都护府,这个词写在李世民的诏书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贞观二十一年的战役,几乎就是灭高昌之战的复刻版。

两路唐军夹天山南北进发,北路军在阿史那杜尔的率领下,先在伊犁河谷重创弓月、处月等部,而后向南穿越天山扫荡外围。南路军在安西都护郭孝恪率领下,出银山道西行,取焉耆,出铁门关,破龟兹王都(今库车市皮朗古城)。[3]

应该说龟兹还是比高昌有战斗力,郭孝恪轻敌之下,在龟兹城中遇伏战死。但这些抵抗已经改变不了大局了,唐军占领龟兹国都后,将拔换城(阿克苏市温宿县的喀依古城)团团围住。闰十二月丁丑,拨换城破,龟兹王、国相被生擒活捉。

唐朝轻而易举地就推倒了龟兹,在南疆小国中形成了一场风暴。于阗王派儿子,带着三百匹驼马的物资赶来劳军。唐将薛万备带着50名骑兵进于阗,就带着于阗王去了长安。

龟兹之战的影响还不仅限于南疆,一直盘踞在阿尔泰山南麓的阿史那贺鲁,也率部投唐,还帮着唐军带路,劝降周边的部落。

还真别说,他这个室点密可汗五世孙的招牌还挺亮,周边部落都挺给面儿。

聊到这里,咱就要说说龟兹为什么这么重要了,唐朝为什么要把安西大都护府从吐鲁番迁到龟兹。

从地理结构上看,龟兹东边连着焉耆、西边接着疏勒、南边连着于阗、北边通向西突厥王庭。作为一个有进取心,并把突厥当潜在对手的唐朝来说,龟兹的战略十字路口位置,无毫无疑问是一定要攥在手里的。

这种地理结构上的特点,也被之后的吐蕃认识到了,只要吐蕃进入南疆盆地,打完了于阗,下个目标一定是打龟兹。

另外,龟兹作为西域大国,自身的条件也很硬实。

在唐《通典》里记载,“龟兹国户一万一千一百六,口六万三千一百六十八”。而其他绿洲小国,于阗国“户三千三百,口一万九千三百”、疏勒国“口一万八千六百四十七”、焉者国“户四千,口三万二千一百”[4]

也就是说,龟兹一国的人口基数,快赶上其他三国的总和了。

在任何时候,有人才有一切,龟兹的人口数量和地缘位置,足以让它称为南疆小国里的领导者。而唐朝上来就一拳打倒了龟兹,周边的小国自然望风而降。

打倒龟兹,也是李世民这辈子最后一拳了,打完之后的第二年五月,他就挂在含风殿里了。千辛万苦赶到长安的于阗王,都没赶上活的李世民。

几个月以后,吐蕃王朝的缔造者松赞干布也走了,唐蕃两国的蜜月期走向终结。

贞观二十二年的龟兹之战,是两国的首次军事合作,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两国渐行渐远,最终开启了争夺生存空间的百年国战。但至少从唐朝这边来说,他们还没意识到这种变化。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一东一西两个势力吸引了,东边的那个是高句丽,西边的这个就是刚刚投降不久的阿史那·贺鲁

说起来,阿史那贺鲁也是个人杰,肯定有两下子,要不李世民也不至于那么看重他。但这把快刀,也得看是拿在谁的手里,要是李世民多活几年,估计贺鲁也得老老实实待着。

可惜,李世民咔嚓一下走了,新上来的李治,那就差了点意思。

我估计,李治不是一个强势领袖,这点不光李世民看出来了,周边的小弟们心里也清楚。还记得咱们之前讲过,松赞干布在李世民去世以后,给长孙无忌写过一封信,上面说:“天子刚刚继位,但凡有不开眼的,跟您这儿嘚瑟,我帮您踢死他!”

结果,这个不开眼,敢嘚瑟的,在651年(永徽二年)蹦出来,他就是阿史那·贺鲁

之后七年,贺鲁一直在西域折腾,唐朝几次派兵,还真是拿他没什么好办法。等到唐朝终于抓住了他,吐蕃这边的禄东赞,已经稳定了国内的局势,发兵降服了白兰羌,秣兵厉马的准备对吐谷浑下手了。

估计禄东赞要是见到了贺鲁,会眼含热泪的,拉着他的手说:“谢谢啊!”

贺鲁起兵后,集合处月、处密、葛逻禄等五部,攻破金岭城、蒲类县,杀掠数千人而去。随后他对庭州的进攻,迅速引起了唐朝的警觉。

当年冬天,第一次伐贺鲁的军事行动就展开了。

这次军事行动选在冬天进行,按道理是时间不是非常合适,当时就有人提出了异议。但庭州刺史骆弘义说:“冬季严寒,我们确实很困难,但贺鲁也一样不松快,如果我们能招降处月、处密等部,有可能一举干掉这老小子。”

结果唐军出发以后,招降计划破产,处月酋长朱邪孤注据险死守,挡住了唐军的进攻路线。唐军四面围攻,重创弓月部,追逃五百余里,阵斩朱邪孤注,俘大、小首领六十,口众万余,牲畜七万余头。

单从战役角度上说,这是一次大胜,但从战略目的上说,其实没达到预定目标。得到消息的阿史那贺鲁,早就一脚油门跑没影了。获胜的唐军望着伊犁河谷的漫天大雪,只能撤军。

653年(永徽四年),唐朝趁着西突厥爆发内讧的机会,再次派兵西进。但唐军还没赶到约定的汇合地点呢,贺鲁就把跟他争权的小可汗搞定了。这次西征唯一的收获,就是再次击败了处月、处密等部,在今天昌吉到奇台附近,设了金满、沙陀二个羁縻都督府。

655年(永徽六年),唐朝以开国名将、卢国公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总管、右武卫将军王文度、伊州都督苏海政为副将,发动了第三次西征。

在这次西征的行列里,藏着一位不世名将,他就是苏定方

出征之前,唐高宗李治亲自到玄武门践行,这是唐朝从未有过的隆重出征仪式,可见对西域之乱的重视程度。

战役的初始阶段进展得非常顺利,唐军先是在进入伊犁河谷的要道——榆慕谷,大败葛逻禄和处月,“斩首千余级,获驼、马、牛、羊万计”。

榆慕谷是汉代旧名,其实就是今天从北向南穿越天山的果子沟

由此可见,唐军主力是沿着天山北麓,取道乌鲁木齐、奎屯、精河进军的。但进入伊犁河谷之后,唐军遭遇了顽强的抵抗,苏海政率领的前军与四万突厥、鼠尼施联军多次激战,唐军渐渐陷入被动。

就在此关键时刻,苏定方领五百铁骑绕至后方,杀入突厥大营放火。

突厥军心大乱,四散奔逃,“(定方)追奔二十里,杀千五百余人,获马二千匹,所获甲仗绵亘山野,不可胜计。”

但非常奇怪的是,明明唐军大胜,副将王文度却指责程知节“恃勇轻敌”,以“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做理由,勾结随军的宦官,“矫称别奉圣旨”,夺了唐军的指挥权。而身为开国之臣的程知节,居然乖乖地上缴了军权。

然后唐军在王文度的指挥下,放弃了轻骑突入的穿插战术,改用密集队形“结为方阵,辐重纳于腹中,四面布队,人马被甲”的缓慢行军。

这下确实没了风险,但唐军在漫漫荒野上,披着甲胄龟速前进,也没了锐气。

苏定方心如火焚,他找到程知节愤懑地说:“我们是来讨贼的,结果变成了自守,现在马饿兵疲,逢贼即败,怯懦如此,何功可立?您是开国勋贵,将在外有所不受,可现在副将这么乱搞,您应该当机立断,囚禁王文度,并派人飞马回京上奏。”

结果,程知节只是摇头叹息,无所作为。

其实要是就这么向压道机似的慢慢推着走,只要粮草能跟得上,也不一定会失败。

可不久之后,唐军就爆出了杀降劫财的丑闻。

唐军来到怛[dá]笃城时,“有胡人数千家开门出降”,王文度心里想,你们现在投降,等我们走了,你们又投降突厥,不如统统死啦死啦滴有!(“比我兵回,彼还作贼,不如尽杀,取其资”。)

对于这个决定,苏定方坚决反对,他说:“如此施为人心尽失,我们自己得做法都和贼一样,还谈什么讨贼?”(“如此,自作贼耳,何成伐叛?”)

作为军队的主帅,程知节再次默不作声,唐军各部在城内大肆洗劫,只有苏定方严令部下禁止参与。(“独定方不受。”)

杀降掠财事件发生后,西域各部震惊,纷纷倒向了阿史那·贺鲁。唐军的后勤彻底崩盘,人心尽失的远征军只能无功而返。

回朝后,事件还在继续发酵,西域各部使臣纷纷上书朝廷,为怛[dá]笃城的部落喊冤叫屈。

唐高宗得知后震怒,公元656年(显庆元年)十二月,王文度因矫诏之罪本当斩首,恰逢大赦,减死免官。程知节也落了个“免官除名”的下场。

说起这个有点窝囊的程知节,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但要说到他以前的名字,几乎没人不知道。

他就是《隋唐演义》里长着一把大胡子,手拎萱花大斧,一共就会三招,做了混世魔王的程咬金

不过和演义小说里插科打诨的程咬金不一样,真实历史里的程咬金,可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从勇的方面说,他曾经率领八千勇士做李密的内军。李密曾经非常自傲的说:“此八千人可当百万。”

在瓦岗寨时期,有一次与王世充作战,裴行俨被流矢射中,跌落马下,堪堪命丧阵前。

程咬金匹马入营,连杀数将,抓起裴行俨,横在马上一起突围。此时敌将追近,从身后用马槊猛刺,槊头洞穿了程咬金的身体。他一声断喝,用手折断槊杆,回身一槊,挑敌将于马下。这种天神下凡般的勇悍,震慑全场,再无一人敢于近身。

(“行俨先驰赴敌,为流矢所中,坠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获追者,于是与行俨俱免。”)

在智的方面,他曾对秦琼说:“王世充不是个拨乱反正之主,我们得找机会另寻他处!”

(“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

于是,在唐武德二年(619年),程咬金和秦琼趁机投奔了唐朝。之后他成了秦王李世民的铁杆,一路斩将夺旗、每阵先登。

唐朝定鼎关中后,程咬金受封宿国公。

大概是从此时起,“咬金”这个有点粗糙的名字,就改成了“知节”。

宣武门之变爆发前,李建成将程知节贬出京城。

他对李世民说:“大王手臂今并翦除,身必不久。知节以死不去,愿速自全。”

您想想,一个将领敢对王子说这种话,能是个心里没主见的人吗?

但他在西征时候的表现,哪还有之前声若奔雷、震慑全场的样子?!

不久后,李治还想启用程知节,但雄心已碎的他,上表“乞骸骨”请辞。

这一年,程知节六十七岁。

年龄很大吗?

确实不小了,就是搁到现在,也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但同样是开国名将,我们来看看李靖

贞观九年(635年),李世民要征吐谷浑的时候,李靖主动请缨带兵出征,这一年他六十五岁。

当时的李靖,已经被李世民撵回家养病去了。

几个月前,李世民才刚刚给李靖送了一副拐杖。这意思就是,“老实儿,在家待着吧,别摇哪滥溜达了!”

结果,准备出征前,李世民就说了一句,“要是李靖能挂帅,这事儿就稳了。”

结果,李靖就主动表示,“我是老了点,整个吐谷浑还富裕!”

贞观十七年(643年),李世民征高句丽之前,去李靖府上问计。李靖又表示,我还行,让我去搞定这帮货。

这一年,李靖七十三岁!

说到这儿,你不是感觉这对君臣,互敬互让,真是一对楷模?!

其实,我跟您说,李世民和李靖之间的关系相当一般。

要不是李靖确实好使,李世民还能用得着,说不定李靖坟头的草,早就一人多高了!

李靖这种人,其实我们身边也经常能碰到。

他就是属于那种公司里的技术大牛,主要是技术上的事儿,这哥们一出手没有搞不定的。

但发现了吗,这种人一般都不怎么受领导待见。

领导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人,一般都是会来事儿的人。

李靖就属于这种技术干部,但他太厉害了,平萧铣、定岭南、灭突厥、击吐谷浑,只要他出手,没人能挡住他奋力一击。

我特别遗憾的就是,论钦陵没赶上李靖这一拨,要是这俩平生未尝一败的军神,搁一起比划比划,哪会是怎样一种火星撞地球的场面。

一辈子都没机会和最强之敌交手,大概是论钦陵一生最大的遗憾了。

两边对比一下,李靖和程咬金的差距,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就说程咬金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的差别,也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究竟为啥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我也没太想明白,到底什么原因,大家也可以自己找找看。

这一期,就先讲到这里啦,下期咱们来讲另一个军神——苏定方

参考消息:

[1]、《西突厥汗国的“ 十箭两厢”制》_吴疆;

[2]、《突厥汗国与隋唐关系史研究》_吴玉贵;

[3]、《贞观二十二年昆丘道行军路线新考 ——兼论天山腹地的战略意义》_王玉平;

[4]、《唐代安西四镇若干问题的探讨》_谭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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