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开国大将军傅友德传》连载 第一章 横涧少年初长成

本文来源:傅说历史文化研究中心

描绘元末明初五十年历史画卷

聚焦傅氏先祖颖国公风云人生

第一章 横涧少年初长成

“吾为子,自应为父解忧;吾为兄,自应为弟挡灾。生逢乱世,苦厄如蝗,迎难而上,男儿担当。”

——傅友德

第一节 善人夜梦 友德诞生

元泰定四年(1327)。农历二月十九。江淮行省凤阳府宿州城东三十里。

大雪漫空,北风呼啸。雪借风势,一团团卷起,带出一声声凄厉的唿哨,在旷野上肆意翻滚,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就在视野的尽头,几个小黑点突兀地涌现,越来越近,原来是五六个身着羊皮大氅的壮硕汉子,赶着三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正在艰难行进。马车被油毡遮盖得严严实实,粗壮的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仿佛已不堪重负,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一辆马车上插着的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月白底,紫色边,上书红色的四个大字——“傅氏盐业”。

这是一支运送食盐的车队。“傅氏盐业”,乃两淮境内颇具盛名的的盐商。

从整个历史上来看,元朝经济发展的总体水平不高,但淮扬一带之繁荣世所公认。究其缘由,“盖以盐盛也”。淮河两岸自春秋战国时期即繁衍兴起大大小小近百座盐场,其产盐量占到了全国的三成以上,可谓民生产业之支柱。早在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元王朝即在扬州设立“两淮盐运司”,最高长官称“盐运使”,官秩从三品,仅次于江淮行省最高长官(平章政事,正三品)。由此可见元王朝对两淮盐业的重视。

傅氏盐业的掌柜,名叫傅以治,字成秀,祖籍江西高安,祖上数代曾为宋朝下层官吏。至元鞑南侵,朝廷昏暗,吏治腐败,其曾祖遂辞官就商,在多位官场同僚的帮助下取得“盐引”(盐业运营资格)后,举家迁至宿州横涧山下的相城镇开办了“傅氏盐业”。到傅以治这一代,傅氏盐业已颇具规模,其下有盐场、有门店,还有七八支骡马队、船队,生意远涉中原、山东等地。傅氏一族以忠厚传家,傅以治的祖母、母亲皆敬奉观世音菩萨,以治自小耳濡目染,又加之生性敦良,所以常年乐于散银济贫、解厄助人、主持公道,善名远播,远近民众都以“傅善人”尊称之。

此时的傅以治36岁,正是身强力壮之年,时常带领骡马队或船队亲自押送货物。此次从淮北盐场运送精盐到宿州,由于数量较大,又是当年春节后首次上货,傅以治相当重视,唯恐出现差错,遂再次亲力亲为。果不其然,六天的路程,有四天都遇上了风雪,所幸伙计给力、措施得当,一路有惊无险,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以治心中煞是高兴——妻子孟氏怀胎已近十月,产期就在这几天了。他们已结婚11年,夫妻和睦,却一直未得子嗣,直至去岁春天,孟氏才喜脉临身。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让傅以治浑身充满了力量;风雪酷寒,在眼中皆是美景!

天已完全黑下来,风骤雪急,道路愈加难行。一切以安全计,傅以治决定在前方二里处一座荒废的观音庙中歇息一晚。

车轮踟躇,历时半个时辰,才到达观音庙。此庙规模不小,占地半亩有余,一座大院子中横亘着一正殿、两偏房,均是砖木结构,虽已残垣断壁,但足以挡风避雪。伙计们先将马车停在门外,然后迅速清理庙内的积雪。傅以治信步走进正殿,摘下蒙在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庞,鼻梁高挺,眼神明亮,不似一名商人,倒像是一位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儒帅。正殿中央迎门搭有一座八九平米的石台,上面供奉着高约2米的观世音菩萨及两侧“善财”“龙女”二童子,塑像斑驳皲裂,尘土盈寸,一派凄凉。傅以治整整衣衫,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向观音塑像磕了九个响头,然后双手合什,喃喃道:“宿州信徒傅以治率队运货至此,天色将晚,风雪甚急,借宝地歇息一晚,惊扰菩萨,万请赎罪。今天乃菩萨生辰,以治在此起誓,来日定整修庙宇,重塑金身,愿菩萨佑我傅氏生意兴隆、举族平安……”

整个车队很快安置完毕。伙计们在正殿点起一堆篝火,用随队携带的铁锅,化雪为水,熬了一锅米粥,就着干粮、咸菜美美地饱餐了一顿。饭罢,傅以治巡视了一遍货物和马匹的安置情况,又叮嘱了伙计几句,回到正殿便裹上一床毛毯靠在火堆旁休憩。一股难耐的疲倦席卷而来,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恍惚中,傅以治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美妙无比的世界:微风习习,竹林幽幽,小溪潺潺,鸟儿脆鸣,一条铺满鲜花的小径通向远方;傅以治欣喜地顺着小径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眼前顿然一亮,一面无穷无尽的莲池呈现在眼前,莲花盛开,蜻蜓飞舞,香气袅袅。阵阵梵音中,观世音菩萨衣袂飘飘,从天而降,落在一朵硕大的坐莲上。傅以治惊喜万分,附身拜倒。观音菩萨含笑挥手,傅以治只感到一股巨大而温和的力量作用在身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菩萨道:“汝身具慧根,一心向佛,行善颇多,甚得本尊之心。今日相见,实为机缘也。”傅以治顿首连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汝之妻即将临盆,乃为一子。”菩萨道,“此子不凡,望善加培养,当可为汝光宗耀祖!”傅以治喜悦万分,再次跪倒在菩萨座前。

“去吧。”观音菩萨素手轻抬,“记住:佛在心中,善行天下;因果相应,家运不衰……”

声音渺渺,却又如黄钟大吕。傅以治猛然醒来,举目四顾,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一堆篝火闪烁着幽幽光亮,偶有干柴灼烧发出的“噼啪—噼啪”的声响。梦中场景历历在目,傅以治再无睡意,起身整衣,快步走到观音菩萨塑像前,连磕几个响头;脑海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回家,迎接儿子的诞生!

傅以治叫醒旁侧正在酣睡的车队头目,细心交代了一番,然后牵出一匹健马,整整衣襟,便一头扎进了漫漫风雪之中。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难得的巧合,还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当傅以治在暗夜中顶风冒雪跋涉一个半时辰(3个小时)、迫不及待地敲开家门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从卧房内传出……傅以治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

经反复思量,傅以治为孩子取名为“友德”——《易·兑》中言:“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同志”者,志同道合也。德,意指恩惠、品行、信念,表达对梦境中观音菩萨的感恩,也指要孩子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友”“德”相合,寓意孩子一生德行天下,朋友众多,有所作为。

一个名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多少沉甸甸的期盼和瞩望!

傅友德的出生地——元江淮行省凤阳府宿州(今安徽宿州)

第二节 家声远扬 良师自荐

一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席地坐在一棵大树旁。他身穿浅褐色的短衣短裤,脸蛋上满是汗水。他的面前是一大片刚刚从田地里收割回来的稻谷。他的任务,就是驱赶走不时前来觅食的鸟雀。这个孩子,就是已经6岁的傅友德。

此时,已是元至顺元年(1333)的8月。元帝国经过120余年的发展(自成吉思汗1206年建立蒙古汗国算起),已进入“由盛转衰”的过渡期。而“转衰”的缘由,主要有两点:

一是元帝国残暴的统治。元帝国在大草原上以军事起家,最为擅长的事情就是侵略和掠夺。他们的思维简单而暴虐,他们的文化落后而幼稚。他们实行赤裸裸的种族歧视,把其统治下的民众分为四等,即:第一等,蒙古人;第二等,色目人,也就是被其征服的原西辽、西夏、大金、大理等地区的少数民族人;第三等,汉人,指中原地区的汉族人;第四等,南人,指江南地区原南宋政权统治下的汉族人。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汉人、南人,并不包含最下层普通百姓,而主要是针对不同地区的上层人士(官、吏、僧、道、商等)而言。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在政治上没有丝毫的地位,在生命财产上没有丝毫的保障。譬如一个农民的一块田地已经辛辛苦苦地耕种了几代人,突然之间却被赏赐给了某位蒙古贵族或者蒙古贵族所豢养的僧侣抑或“立有功勋”的汉族官吏——而这位农民根本就不知道!稍有申辩和反抗,便是随之而来的威胁、凌辱、逮捕甚至诛杀,屠村、屠寨乃至屠城的事件时有发生。元帝国在汉人中实行严密的“里甲”制度,每20户汉人为一甲,每甲派一蒙古人担任甲长。甲长在这一甲汉人中就是“天”,所有汉人就是其“私有财产”,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一有不是,即刻灭门。更甚者,有蒙古甲长要汉人新婚妇人的“初夜权”!这是对汉族男儿多大的侮辱!同时,元帝国颁布法令,禁止汉人夜行,禁止汉人夜间点灯,禁止汉人集会祀祷,禁止汉人打猎和习武,禁止汉人拥有刀具和弓矢(甚至连做饭用的菜刀都要几户共用一把,并实行编号监管),禁止汉人学习蒙古、色目语言和文字。他们把汉人严密地控制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把偌大的中国变成了一片死海。如此这般,一方面是全副武装、编制完整、千军万马的征服军,一方面是穷困潦倒、手无寸铁、毫无组织的劳苦大众,浩浩数千万汉族人在区区几十万蒙古人的铁蹄下艰难生存着。但压迫越大,反抗愈烈,从蒙古人入主中原的第一天起,汉族人民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从南宋名臣张世杰、陆秀夫的壮烈殉国到文天祥的从容就义,这是前朝遗老的反抗;从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的建宁起义到元顺帝至元四年(1338)的袁州白莲教起义等大大小小近20次农民起义,这是广大基层民众的反抗。前赴后继,绝不言弃!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起义,目标只有一个:推翻这残暴的统治,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权利、生存的权利、安居乐业的权利!反抗,遭到的是元帝国更残酷的镇压;镇压,引起的是更激烈的反抗。这是一个死结!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中,造成的是元帝国国力的损耗和执政基础的愈加动摇和弱化!

二是元帝国严重的内耗。元帝国本就是以蒙古大汗的宫廷为中心、由几个汗国联合起来成立的。长期以来,其汗位的继承实行的是“库里勒台制”(部落议事会制度),后又演变为“忽勒台制”(诸王大会制度),也就是说,谁当蒙古大汗兼元帝国皇帝,那些位高权重的蒙古贵族们均有一定的发言权。而自忽必烈(元世祖)开始,这个规矩遭到破坏——元宪宗蒙哥去世后,忽必烈的弟弟阿里布哥经忽勒台推选为蒙古大汗。而远在中原正率兵侵宋的忽必烈不但拒不承认,反而在军队及汉族地主阶级的支持下自立为大汗,并即刻与南宋议和,转头开始了与阿里布哥长达4年(1260—1264)之久的战争。最终阿里布哥战败,被囚禁至死。由此始,蒙古权贵在皇权更迭上的话语权不断削弱,起决定性作用的越来越集中在皇帝任命的那些实力派大臣手上。阿里布哥战败后,多个汗国各自独立,爆发连绵不断的内战。自元中统元年(1260)至大德十一年(1307),前后历时40余年、历经两任皇帝(元世祖忽必烈、元成宗铁穆尔),元帝国中央与钦察汗国(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封国)、察合台(成吉思汗次子)汗国、窝阔台(成吉思汗三子)汗国之间的皇室争斗才基本结束。

即便如此,元帝国内部也就消停了不过20年的时间。这个“消停”,也只是相对的。在这20年的时间里,元帝国换了4任皇帝,其中一位还是被刺杀而死。只不过这种争斗还只是政治上的刀光剑影,没有达到发动战争的程度。到傅友德出生的第二年,即元致和元年(1328),元帝国的皇权之争达到了极其疯狂的程度。是年8月,元泰定帝也孙·铁木尔在上都(元帝国都城之一,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有遗址。元世祖忽必烈于1260年建都于此)病逝,还未等9岁的皇太子阿剌吉八(天顺帝)登基,远在大都(元帝国都城之一,今北京)的元帝国第三任皇帝元武宗孛儿只斤·海山的儿子图帖睦尔,便在一干大臣的拥立下悍然称帝,然后发兵上都。仅仅28天的时间,上都失陷,刚刚当上皇帝的阿剌吉八被秘密处死(对外宣称“失踪”),丞相倒剌沙、梁王王禅等十数位重臣悉被灭族。图帖睦尔(是为元文宗)如愿以偿地真正当上了皇帝,改元“天历”。可事情还没有完,在众多地方反对势力及皇室内部的压力下,元天历二年(1329)初,图帖睦尔将自己的帝位禅让给了自己的哥哥和世瓎。5月,和世瓎在和林(蒙古帝国时期的都城,今蒙古国后杭爱省境内)即位,是为元明宗。7月,和世瓎赴上都理政。当行至汪忽察都(今河北省张北县)时,图帖睦尔率众热情迎接,并于当晚大摆宴席以示庆贺。哪知当第二天上午侍者呼唤和世瓎起床时,发现和世瓎面目漆黑,早已一命呜呼。鉴定为“中毒致死”后,图帖睦尔表现得“悲痛万分”,以“追究责任”为由处死达2000余人。可仅仅是一个多月后,图帖睦尔即宣布“复位”,再次当上了皇帝。这就是元朝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天历之变”。因为谁都知道,这图帖睦尔为了皇帝宝座,满手血腥,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会放过。

古来皇权之争,莫不如是。

但图帖睦尔前后也不过当了4年的皇帝。元至顺三年(1332)9月,图帖睦尔在因病临死之际,也许是为了弥补对哥哥的愧疚,没有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诏命和世瓎次子懿暽质班即位,是为元宁宗。当时懿暽质班只有7岁,且体弱多病,在位只53天便告殒命。于是,懿暽质班的哥哥妥懽·铁木尔即位,是为元惠宗。他是元帝国的第十一任皇帝,也是元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

每一任皇帝的交接,每一次皇权的更迭,都是一次残酷的争斗。而元帝国集蒙古大汗与中国皇帝于一身的特殊体制,使这样的争斗更为激烈。皇帝和大臣们为保住自己的地位而难以专心政务;一个皇帝上台后,必须要厚赏拥立他的势力和个人,否则就可能承受被背叛的严重后果。政务荒废,民不聊生,财政上入不敷出,一个国家怎不走向衰败!怎么办?只好祭起其老祖宗的“法宝”——暴力,压榨,残暴地压榨民众!于是,历史轮回,“官逼民反”的戏码再次重演!当然,这个时候还没到那一幕,依靠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偶然间灵光一现的怀柔政策,元帝国还在苟延残喘地吊着一口气!

元惠宗妥懽·铁木尔画像

但正是由于这样的内部争斗,蚀空了一个国家的基石,也给反对者创造了成长的时间和空间。元帝国从元泰定帝(1276—1328年在位)开始,便逐渐走向衰落。也就是前后10余年的时间,元朝的一批“掘墓人”如统一号令般应命而生——

韩山童,1320年出生;

徐寿辉,1320年出生;

陈友谅,1320年出生;

廖永安,1320年出生;

毛贵,1320年出生;

刘福通,1321年出生;

张士诚,1321年出生;

李二(芝麻李),1321年出生;

赵均用,1322年出生;

廖永忠,1323年出生;

吴良,1324年出生;

冯胜,1325年出生;

赵德胜,1325年出生;

汤和,1326年出生;

傅友德,1327年出生;

朱元璋,1328年出生;

吴祯,1328年出生;

胡大海,1329年出生;

俞通海,1329年出生;

常遇春,1330年出生;

周德兴,1331年出生;

明玉珍,1331年出生;

徐达,1332年出生;

耿炳文,1334出生;

邓愈,1337年出生……

这些人,无一不是以后的反元先锋,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成为了大明王朝的开国功臣!

外界风起云涌,而位于宿州横涧山下的横涧村却是相对宁静的。傅友德出生后,傅以治牢记梦中观音菩萨“佛在心中,善行天下”的箴言,花费大量钱财买下了宿州城东观音庙所在的大片土地,对观音庙加以整修,并派出专人进行管理。同时,傅以治在观音庙周遭购置了大量荒地,以安置因战乱、天灾而致无家可归的流民。“傅善人”之名因此而闻达宿州,观音庙也逐渐成为远近有名的香火鼎盛之地。这当然会引起地方政权和当地官吏及蒙古贵族的猜忌。傅以治几经思量,以“傅氏盐业”之名义,将观音庙及其周边田地等一干资产,全部献给了宿州一家名叫“玉皇寺”的喇嘛庙——自元世祖忽必烈始,佛教(藏传佛教之喇嘛教)即被尊为“国教”,统领天下释教。喇嘛在元朝的地位相当之高,历代宫廷后妃皆尊喇嘛首领为帝师并亲自受戒;喇嘛出行,甚至连各级官吏包括蒙古族人、色目人都要为其让路;忽必烈下旨:寺院田产皆免除各类杂税,地方衙门不得干预僧侣之传教活动。傅以治将资产献给喇嘛,又想尽办法为自己争得了“代为管理权”,只是每年都要向玉皇寺“敬献”不菲的“供奉”。如此一来,土地上的流民方得以安居,可傅以治为行此善事,几近散尽家财。

频繁的战乱加之元朝廷对商人的盘剥,“傅氏盐业”的生意每况愈下,只是勉强维持个“微利经营”的局面。针对这种情况,傅以治率领族人在横涧村购置良田、开垦荒地,农商并举,反而使家业进一步扩大。

相对优越的家庭条件,为傅友德提供了良好的成长环境。方4岁,友德便被父亲送进了本村私塾,从朱熹的《童蒙须知》、王伯厚的《三字经》、朱世杰的《算学启蒙》开始学起,逐步过渡到《千家诗》《四书章句集注》以及《九章算术》《数书》《四元玉鉴》等。傅友德天生聪慧又不爱说话、性情敦厚又内心坚毅,先生讲课他洗耳恭听,布置的作业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完成。先生逢人便夸,言友德长大后必有出息。

也许是父母的言传身教,傅友德小小年纪便有一副侠义心肠,知道孝敬父母、帮助弱者。他自5岁多的时候便开始为父母每晚打洗脚水,风雨寒暑从不间断;他常年为村里的几位孤寡老人送木柴,甚至在一次上山砍柴时摔伤了胳膊,但伤好后照做不变;看到常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缺少鞋子穿,他能当即脱下自己的鞋子送给对方,然后赤脚回家……傅友德也是个勤劳的孩子,很愿意帮家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特别是在农忙季节,他会为在田间劳作的大人送饭送水,在捆绑稻谷的时候将浸湿的麻绳一根根摆放在谷堆边以供使用,在稻谷收回打谷场后蹲守看管以防鸟雀啄食。傅家上下包括全村人对其莫不喜欢,但也有不放心的地方——傅友德打小就喜欢玩水,6岁起就喜欢游泳。横涧村畔河网密布,为其提供了天然的条件。于是一到天气转暖、适合游泳的时节,傅以治便派人跟着他,专门阻拦其下水。但傅友德总能找到办法摆脱“尾巴”,找个偏僻的河道在水中痛快一番。为此,父亲傅以治没少揍他,但揍一次也只是管用个三两天,一看到奔流的河水,父亲的藤条鞭就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是少年傅友德除读书之外最大的爱好。也许正是这样的爱好,锻炼出其强健的体魄和坚强的个性。

少年傅友德,横涧孩子王

然而,“夫善水者溺,善骑者堕”。一日,傅友德甩掉跟着他的下人,奔到河边脱掉衣衫便赤条条地跳进了河中。殊不知,天气虽热,但河中深水正凉。傅友德刚欲一展泳姿,忽然感觉右小腿一阵刺痛。“不好,抽筋了!”傅友德大喊一声“快来人啊”,同时拼命挥动手臂向岸边划动。可右小腿在抽筋的状况下完全不受控制,犹如重物般拽着他直向水里沉,连接着呛了好几口水。危急时刻,就见从岸边树林里蹿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灰袍汉子,奋身跳入水中,一把揽住了友德的身子,转瞬间将其救到了岸上。傅友德此时浑身发软,但脑袋还是清醒的,躺在地上好奇地盯视着那汉子连声感谢:“谢大叔救命之恩,谢大叔救命之恩!”

汉子问:“以后还敢一个人下水吗?”

傅友德低头思索片刻,答:“敢……不过要做点保护……”

问:“如何保护?”

答:“找几根长长的绳子,一头固定在大树上,一头拴在腰间!”

汉子哈哈大笑,在傅友德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是个机灵鬼!”

一大一小就这样交谈起来,并且一谈就是大半天。说话中,汉子向傅友德展示了一个“戏法”——在河岸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中轻轻一握,再张开手,石头已变成了一堆粉末!傅友德知道这就是说书人口中可强健体魄、护身杀敌的“功夫”,连呼“厉害”。汉子问:“可愿学否?”傅友德连连点头,一迭声答应。汉子让傅友德回家等待,言将在明日登门拜访其父傅以治后,再收其为徒。才6岁多的傅友德还没有意识到,他迎来的将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机遇。他此时只为能够学习“功夫”而雀跃和兴奋。

这汉子,名叫张道机,陕西潼关人,时年48岁,乃陕西华山大通道观掌门玄明道长的关门弟子,道号“金箔”,自7岁起即跟随师傅习文练武。经多年艰苦磨练,在学识上,张道机阅尽观内典藏,史书经籍、天文地理无一不通。在武艺上,张道机一手九宫连环八卦掌动若霹雳,可开碑裂石;一套72式雾凇剑法快如闪电,招招致命,成为陕西一带赫赫有名的高手。元世祖忽必烈称帝建元后,建立“陕西行省”,在境内大力推行藏传佛教及“也里可温教”(即基督教),对中国传统的道教多有打压并不断侵占各道观资产,甚至连道门弟子习文练武都要受到限制。掌门师傅为保存道观,忍气吞声,闭门封观,严厉限制弟子不得与喇嘛发生任何冲突。性情刚烈的张道机实在难以忍受此等境遇,遂以“回乡省亲”的理由辞别师傅,自此浪迹江湖。十余年来,他行侠仗义大半个中国,杀过或惩罚过的官兵、贪吏、喇嘛有数百人之多,救助的黎民百姓千千万万。为避免为道门带来麻烦,张道机隐藏了自己的道人身份,将灰色的道袍改成灰色的寻常衣着。而每每在行侠之时都脱下灰袍,改穿白衣并以白巾覆面,以致在江湖上留下了“白衣大侠”的响亮名号。数月前,张道机在杭州偶听行商谈起“宿州傅善人”之事迹,心中赞叹也大为好奇,遂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宿州以探究竟。耳闻目睹傅善人桩桩件件之善行,张道机敬佩万分,决定在傅家周边定居下来,暗中对傅家施以保护——朝廷暴政,百姓水深火热,傅氏以一己之力勒造净土,此等襟怀,世所罕见。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张道机注意到了6岁的傅友德。此子聪颖有慧、筋骨强壮,更兼性情沉稳、侠义情怀,正是习武之上上人选。张道机一下子萌生了收徒的念头:自己已届“知天命”之年,一身本领岂能不传承下去!他决定好好考察一番傅友德,天天缀在小友德的身后仔细观察其一言一行。当然,是不会让别人看到的!这一考察就是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张道机对傅友德可谓是百分百满意。于是,便有了相救小友德溺水的事情,便有了两人的相谈甚欢,便有了拜访傅以治、收徒傅友德的约定。

第二天正午,张道机一身整洁的灰袍,叩响了傅家的大门。见到傅以治即开门见山,自荐为傅友德及其弟弟的先生(傅以治夫妇于傅友德出生的第三年再生一男孩,取名“友仁”),不要报酬,只求一隅栖身、三餐温饱。傅以治见张道机气势不凡、凛然有威,颇为重视,但事关二子学业,又岂能不倍加谨慎。于是,傅以治先将张道机挽留下来,然后一连数日与其把酒相谈,一试其才。很快,傅以治便被张道机一身的本领所折服,亲笔写下“聘书”,恭恭敬敬呈递给张道机。自此,傅友德、傅友仁两兄弟便在张道机的教导下习文练武,日夜不辍。由于傅友仁年龄还小(不到4岁),便以学文为主,到六七岁时再加大习武力度。而傅友德则以练武为先,文武并重。囿于元政权“禁止汉人打猎和习武”的禁令,友德练武要么是在晚间,要么就在张道机的带领下爬上横涧山顶峰,寻一人迹罕至的地方。为掩盖习武之事,傅友德在练武时不敢发声,所有吼叫的欲望、喷薄的气势都默默地积累在心中。长此以往,让傅友德在性格上更显沉稳,小小年纪便极具威势。

瞬忽三年,9岁多的傅友德虽仍然脸带稚气,但身高达六尺有余(1米7左右),看上去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威猛。师傅张道机的九宫八卦连环掌和雾凇剑法被他练习得十分纯熟,所差仅为经验而已。更重要的是,张道机以道门养生之法为其锤炼身体,日间严格饮食、打坐静心,晚间负石举重两个时辰后草药浸身,三年中无一日间断,直至小友德力能倒拖水牛、快可林间逐兔。张道机和傅以治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他们已经深切地意识到,此子名将之姿、前途远大,作为父辈,唯尽力培养可也。

少年傅友德读书图

这一日傍晚时分,傅友德正在屋内读书,其弟友仁来唤,言父亲让其速到前院客厅。友德快步前至,见客厅里有父亲、母亲、师傅张道机以及两位中年男女和一个年约六七岁、看上去漂亮到了极点的小女孩。见傅友德到来,傅以治招手令其拜见那两位中年男女,尊称“杨师”“师母”。原来,这是傅以治和张道机为其请来的第二个师傅,名叫杨空,乃宋代名将杨令公第15代嫡孙。元朝入侵南宋之时,杨空跟随其族叔,宋播州(今贵州遵义)安抚使、武功大夫杨阶顽强抗击元军,连连告捷,十数年未让元军占领播州一堡一寨。然大势难挽,南宋灭亡,杨阶病死,其子杨文接替统军,与元朝廷达成妥协,受封元播州安抚使,自治播州。杨空心灰意冷,携妻女远走陕西,在华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隐居下来。在一次打猎中,杨空与张道机相遇相识,遂成莫逆。为培养傅友德,张道机想到了杨空及其那套炉火纯青的杨家枪法。与傅以治一商量,便派出几名族人携重礼及张道机的书信赴华山相请。历时三个多月,终于将杨空一家接到了家中……

转眼间又是8年过去,已经17岁的傅友德长成了一个身高八尺(1米85左右)、膀阔腰圆、面相威严的赳赳男子汉。数年间,杨空将杨家枪法及军中箭术倾囊相授,傅友德尽得真传。而就在两年前,傅友德与杨空之女杨若徽正式订下亲事。杨空拿出的定亲礼物,竟然是珍贵万分的《令公兵法》。在研读兵法、刻苦练武之余,傅友德又阅读大量的“闲书”,譬如《太平广记》《江淮异人传》《好儿赵正》《秦并六国平话》《三国志平话》等,尽管对书中的很多内容他并不能完全弄懂,但书中的忠臣义士、民间侠客、武将风采以及所展示出的具有中华民族种种传统美德的情节,却在他心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他一生作为的奠基。

第三节 乱世苦难 痛别家园

元至正四年(1344)夏秋之间,原本平静祥和的横涧村迎来了沉重的灾难。先是黄河泛滥,而横涧村畔就有一条黄河的支流,于是大片良田被淹,致庄稼几乎颗粒未收;紧接着,严重的瘟疫袭来,众多百姓先是上吐下泻,继而持续高烧,最后全身浮肿、皮肤溃烂,终至丧失生命。傅友德的师傅张道机略通医术,便想方设法地救治身患疫病的村民,一不小心致疫病染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撒手西归。

傅友德悲痛万分,全家人亦伤心不已。面对横涧村毁坏的田地、狼藉的家园以及因持续不消的瘟疫而不断丧命的村民,傅以治将全家人召集在一起,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举族搬迁至300里外的砀山县。此处乃元帝国江淮行省、河南江北行省及腹里地区(即元中书省)等三大行省七县交汇之地,交通便利,物流发达,“傅氏盐业”在此购置有多处宅院和商铺以作为货物集散枢纽。如今那里无有瘟疫,虽也有水患,但砀山县城地势较高,傅氏产业并无损失。以此看来,全族失却横涧农业,迁至砀山后专注商业,亦算万全之计。

是年9月,傅友德一族120余口人扶老携幼、马驮车载,终于迁移到了属于元帝国中书省济州道的砀山县。也许是否极泰来,全家刚刚安顿下来,内宅即传来喜讯:夫人(傅友德的母亲)生了,一个重达6斤9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傅以治心怀大慰,给这个大胖小子取名为“友英”。这就是后来的明朝开国名将沐英。

数年时间匆匆而过,傅友德作为家中长子,协助父亲通商路、护商队、拓商户,在乱世之中力保家业不失、家人平安。二弟傅友仁也逐渐成长起来,成为父兄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今淮北黄河故道

元至正十年(1350)冬,元朝皇帝颁下诏令:征集黄河沿岸15万民工,于翌年春疏通河道,整修河堤。同时,为筹集修河款项,商人加税,农民加赋。这一下子,黄河两岸顿时鸡飞狗跳。如狼似虎的蒙古军队开进各个村庄、集镇,挨家挨户收钱收粮抓丁;狐假虎威的汉人官吏和兵丁衙役趁机敲诈勒索,鱼肉百姓。如果说元朝廷治理黄河算是一桩善政,可由此给黄河沿岸百姓带来的种种盘剥和压迫,却成为了压垮衰落的元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傅家一门三子,被当地官府要求出丁二人。傅以治哪能舍得,拖着本就患病的身体不吝钱财上下打点,最终只换来一个“出丁一人、另一人以万钱顶换”的结果。傅以治愤懑万分,一病不起。紧接着,才刚刚过完五十二岁寿辰的师傅杨空也病倒在床——多年征战留下的暗伤,让这位曾经无比强壮的武中翘楚亦难以抵挡病魔的侵袭。

这一日,在父亲和师傅的病榻前,傅友德将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决定自己作为壮丁,加入治理黄河的民夫队伍。家中由二弟友仁主持大局。他言道:“吾为子,自应为父解忧;吾为兄,自应为弟挡灾。生逢乱世,苦厄如蝗,迎难而上,男儿担当。”他的理由也十分充分,“朝廷逼迫,我家必出一人为丁,非我与二弟莫属。但论日常操劳,身体力行,临危应变,二弟不如我;论打理商业,孝老抚幼,通达世故,我不如二弟。因此,此次河工由我前去,家中的一切就交给二弟了!”

全家人含泪而应。

也就在这年的春节,在傅友德即将离家加入治河大军之际,在父亲傅以治和师傅杨空(也是岳父)的主持下,23岁的傅友德与20岁的杨若徽正式结为夫妻。不幸的是,在接下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傅以治、杨空相继撒手人寰。是年,傅以治59岁,杨空52岁。

在傅友德的成长经历中占据有绝对重要地位的三个男人——父亲傅以治和张道机、杨空两位授业恩师,在短短一年中相继去世。这仿佛意味着,继承了他们全部衣钵的傅友德,即将走上生活的前台,承担起一个男子汉更加艰辛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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