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下人的读书故事
椿香居书传之《武则天》
文/宁治春
这又是一部束之高阁的书：五卷本长篇传记小说《武则天》，日本作家原百代著，译者谭继山，著名历史小说作家高阳校订。1985年10月，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这部书113万多字，它是唯一的我在旅途中通读完的长篇巨制。
那是1989年的3月，我因公出差去华中几个大城市。先是半夜自济南登车，15日中午抵达合肥，在红楼旅社订好房间，随后去到安徽人民广播电台，办完业务，又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两天后到武汉的汽车票。在疲惫不堪中回到旅馆，发现我所在的房间里又住进来两个人，一中年，自称江苏人，一青年，来自河北唐山，听口音，两人所言应不虚。这个唐山小伙子勤快而又热情，我刚进门，他便立即拿起暖壶打来开水，随后从他自己的包里取出个盒子，说他有好茶，不由分说就给我和江苏人各泡了一杯。我正口渴难耐，不顾烫嘴，一鼓作气喝了两杯。此刻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刚刚开始，我只看了个开头，便感到极度困倦，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撒眼四顾，不见唐山青年，江苏老兄则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瞅着屋顶。看看房间里，不似早晨，倒有些黄昏的味道。我有些奇怪地就此问江苏人，他似乎有气无力地说：“你都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你说是啥时候？”我大吃一惊，立即翻身起来问是怎么回事。对方说我们被唐山那个年轻人下了蒙汗药，并让我摸摸自己的口袋。我一摸，套在毛衣里面的衬衣口袋，傻了：我装有1650元钱的信封不翼而飞，口袋里只剩下未装信封的三十多块钱。我问江苏人为什么不报案？他说：“我喝了他给泡的茶不久就知道上当了，挣扎着不肯闭眼，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个王八蛋搜了我们的身。我耗尽了力气，到现在起不来，你倒好，足足睡了二十四个小时……”
我立即找来服务员，把遭遇的情况告诉他们，要求马上报警。随后，旅馆的领导赶来，见江苏人精神不佳，立刻把他送去了医院。而我也感到饿了，就下楼来，先拍了个电报给单位，告知我被下蒙汗药一事，随后买了一罐北京产的“香菇炖鸭”罐头。就是在这时候，看到路边一个小书摊，对于书的痴迷让我忘记了刚刚经历的大劫，竟然又凑近去，一眼便发现了赫赫五卷本的《武则天》。女皇武则天是我崇拜的历史人物，于是未加思索，取出五元钱就买了下来。
这时我手里只剩下二十几元，而两天后才去武汉。我算计着，这些钱吃饭没问题，但也仅此而已。我不敢再出门，每顿饭也只求喂饱肚子，不敢有任何奢求了。天天在旅馆里，我除了睡觉就是看新买的《武则天》。这本书，算不得经典，甚至可以说很一般。武则天作为一代女皇，经历本身就精彩得很，一般的笔墨如果写武则天，那真是糟蹋了这个绝好的历史素材。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发现以武则天为主角的文学佳作。由此联想到自己书架上读过的《朱元璋传》（吴晗著）、《李鸿章传》（梁启超著）以及精彩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等长篇传记小说，实在为武则天可惜。
旅馆失窃的事在旅馆的坚持下没有报警，当然也没有任何处理结果，只是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旅馆于18号给开了一份“在旅馆被骗误服蒙汗药而导致现金1650元被盗”的证明，以便我回单位交代。而这份证明错误倍出，自相矛盾。我是入住旅馆当晚，被骗喝了放有蒙汗药的茶水，次日傍晚方醒。而在这份证明中，却说我入住当晚误服7粒蒙汗药，又于17日再次误饮下了蒙汗药的茶水。我至今不明白我当时怎么没看清这份证明的错误，也许，蒙汗药导致了我稀里糊涂吧。
拿到旅馆证明的次日，也就是19号，我乘上了开往武汉的长途汽车。在车上，我继续读《武则天》。我之所以佩服武则天，主要在于她能从一重重的凶险中杀将出来，踩万臣于足下，无论如何都是人间罕见的奇迹，至于功罪，武则天墓的无字碑已经告知了天下，任何人的评判其实都不再有意义。我曾经想象，武则天但有一点滴的疏忽、一丝微的大意、一小步的差池，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这不只是命运，更有大计谋、大智慧在里面。当然，在武则天面前，我们所经历的磨难，甚至连我们所谓的成功，都实在是不值一提。
读着《武则天》，我刚刚遭遇的劫难，都甩在了脑后，未来在经济上的困窘我也不去考虑，只在武则天的故事里沉浮，乃至次日凌晨两点到了武汉准确说是汉口，我记得我所去的湖北人民广播电台，是在长江大桥之北，见有人下车，便也跟着下了车。这时候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了两元纸币，好在我很快发现附近有一家防空洞改建的旅馆，进去一问，住宿费正需要两元。我也是又累又困又乏，进得房间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天亮后我走出旅馆，站在路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辆接一辆的公交车和各种轿车，已是身无分文的我感到特别无助。我只记得湖北人民广播电台在汉口，但具体的位置却一点也不记得，也没有那边的联系电话。武汉是太大了，凭着双腿去找简直不可想象。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在马路上东瞅瞅，西看看，先是向右的方向走，大约近百米之后，发现道路已经转为南北向，而且一眼根本望不到头。在我的记忆中，湖北广播电台应该在一条东西向的路北侧，我只好转回头又原路折返。这时候我的脑子里本已满满的绝望，双腿的迈动完全是依靠着下意识的支配。很快，双腿又酸又疼，正想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湖北人民广播电台”的高大标牌，醒目地挂在一所大门一侧……
天无绝人之路，在这里得到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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