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者，其先齐人也。恬大父蒙骜，自齐事秦昭王，官至上卿。
译文：蒙恬的先祖是齐国人。蒙恬的祖父是名将蒙骜， 蒙骜从齐国来到秦国效力于秦昭王，官至上卿。
秦庄襄王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作置三川郡。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七城。
译文：秦庄襄王元年（前250），蒙骜担任秦军将领，率军攻打韩国，攻取了成皋、荥阳，秦国将其设置为三川郡。秦庄襄王二年（前249），蒙骜率军进攻赵国，夺取了三十七座城池。
始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作置东郡。始皇七年，蒙骜卒。
译文：秦始皇三年（前244），蒙骜率军攻打韩国，夺取了韩国十三座城池。始皇五年（前242），蒙骜率军攻打魏国，夺取了魏国二十座城池，秦国将其设置为东郡。始皇七年（前240），蒙骜去世。
骜子曰武，武子曰恬。恬尝书狱典文学。始皇二十三年，蒙武为秦裨将军，与王翦攻楚，大破之，杀项燕。
译文：蒙骜之子名叫蒙武，蒙武的儿子叫蒙恬。蒙恬曾做过狱讼记录员的工作，并负责掌管有关文件和狱讼档案。秦始皇二十三年（前224），蒙武担任秦国的列将，辅佐王翦一同攻打楚国，大败楚军，诛杀了楚军主将项燕。
二十四年，蒙武攻楚，虏楚王。蒙恬弟毅。
译文：秦始皇二十四年（前223），蒙武率军攻打楚国，俘虏了楚王。蒙恬的弟弟叫蒙毅。
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
译文：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蒙恬由于出身将门做了秦国的将军，并率兵攻打齐国，大败齐军。秦始皇授给蒙恬内史的官职。
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
译文：秦国兼并天下后，就派蒙恬带领三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向北驱逐戎狄，收复黄河以南的土地。秦国修筑长城，利用地理形势，设置要塞，西起临洮，东到辽东，逶迤绵延一万余里。
於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暴师於外十馀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
译文：蒙恬率军渡过黄河，占据阳山，曲曲折折向北延伸。烈日寒霜，风风雨雨，在外十余年，驻守上郡。这时，蒙恬的声威威震匈奴。秦始皇特别尊重推崇蒙氏家族的成员，信任并赏识他们的才能。
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
译文：始皇与蒙恬的弟弟蒙毅十分亲近，蒙毅官至上卿。外出陪着始皇同坐一辆车子，回朝就侍奉在始皇跟前。蒙恬在外担当着军事重任而蒙毅在内朝出谋划策，被誉为忠信大臣。因此，即使是其他的将相们也没有敢与他们兄弟俩争宠的。
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
译文：赵高，是赵国王族中的远亲旁系。赵高兄弟几人，都是刚出生就被阉割而成为宦者的（那赵高的女儿是怎么来的），赵国的母亲也以犯法而被处以刑罚，所以赵高家世世代代地位卑贱。
秦王闻高彊力，通於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高既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
译文：始皇听说赵高办事能力很强，而且精通刑狱法令，就提拔赵高担任了中车府令。赵高私下效力于公子胡亥，教导胡亥决断讼案。一次赵高犯下了重罪，始皇让蒙毅依照法令惩处赵高。
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於事也，赦之，复其官爵。
译文：蒙毅不敢枉曲法令，依法应当判处赵高死刑，剥夺赵高的官籍。始皇因为赵高办事勤勉尽力，赦免了赵高，恢复了他原来的官职。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巉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
译文：始皇计划巡游天下，路经九原郡，直达甘泉宫。指派派蒙恬为自己开路，从九原到甘泉，打通山脉，填塞深谷，全长一千八百里。然而，这条通道最终没能建成。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走琅邪。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始皇至沙丘崩，祕之，群臣莫知。
译文：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冬，御驾外出巡游会稽，依傍着大海，向北直奔琅邪。途中始皇重病，派蒙毅转回祷告山川神灵。没等蒙毅返回，始皇便在沙丘病逝。始皇病逝的消息被封锁，文武百官都不知道。
是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常从。高雅得幸於胡亥，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
译文：这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常常侍奉在秦始皇左右。赵高平常就得到胡亥的宠幸，打算立胡亥继承帝位，又怨恨曾经蒙毅依法惩处过他而没有袒护他；
因有贼心，乃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
译文：于是产生杀心，赵高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暗中策划，拥立胡亥为太子。拥立胡亥为太子之后，赵高派遣使者，捏造罪名，拟定公子扶苏与蒙恬死罪。
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使者以蒙恬属吏，更置。胡亥以李斯舍人为护军。
译文：扶苏自杀后，蒙恬产生怀疑，又请求申诉。使者就把蒙恬交给主管官吏处理，另外派人接替他的职务。胡亥用李斯的家臣担任护军。
使者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怨之。
译文：使者回来报告时，胡亥得知扶苏的死讯，当下就打算释放蒙恬。赵高唯恐蒙氏再次显贵当权执政，而且十分怨恨蒙氏家族。
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曰‘不可’。
译文：蒙毅祈祷山川神灵后返回，赵高趁机表示替胡亥尽忠献策，想要铲除蒙氏兄弟，就对胡亥说：“臣听说先帝很久以前就选贤用能，想册立公子为太子，而蒙毅劝阻说：‘不可以。’
若知贤而俞弗立，则是不忠而惑主也。以臣愚意，不若诛之。，”胡亥听而系蒙毅於代。前已囚蒙恬於阳周。
译文：如果蒙毅知道太子贤明有才能而长久拖延不让册立，那么，就是不忠诚而又蛊惑先帝了。以臣的愚见，不如除掉他。”胡亥听从了赵高的计谋，在代郡下令把蒙毅囚禁起来。在此以前，胡亥已经下令把蒙恬囚禁在阳周。
丧至咸阳，已葬，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
译文：等到秦始皇的灵车回到咸阳，安葬完毕以后，太子正式登基即位做了二世皇帝，赵高最得宠信，日夜诽谤蒙氏兄弟，搜罗他们的罪过，检举弹劾他们。
子婴进谏曰：“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
译文：子婴进言规劝二世说：“臣听说过去赵王迁杀害了他的贤臣李牧而起用颜聚，燕王喜暗地里采用荆轲的计谋而背弃秦国的盟约，齐王建杀害他前代的忠臣而改用后胜的计策。
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
译文：这三位国君，都是各自因为改变旧规丧失了他们的国家而大祸殃及他们自身。如今蒙氏兄弟是秦国的重臣谋士，而国君打算一下子就抛弃他们，臣认为这是不可取的。
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译文：臣听说草率考虑问题的人不可以治理国家，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的人不可以用来保全国君。诛杀忠良臣子而起用没有品行节操的人，那是对内使大臣们不能相互信任而对外使战士们涣散斗志啊，臣认为是不可以的。”
胡亥不听。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令蒙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难之。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
译文：胡亥听不进子婴的规劝。却派遣御史曲宫乘坐驿车前往代郡，命令蒙毅说：“先主要册立太子而你却加以阻挠，如今丞相认为你不忠诚，罪过牵连到你们家族。
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毅对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可谓知意矣。
译文：朕于心不忍，就赐予你自行了断吧，也算是件幸事了。你好好地考虑考虑吧！”蒙毅回答说：“如果说我不能得到先帝的赏识，那么臣从年轻时就做官，顺从先帝的意旨，直到先帝去世，可称得上了解先帝的心意吧！
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则太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
译文：如果说我不知道太子的才能，那么唯独太子跟从先帝，周游天下，宠幸远远超过各位公子，臣也没有什么怀疑啊！
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非敢饰辞以避死也，为羞累先主之名，原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
译文：先帝选立太子是考虑多年的结果，臣有什么话敢劝谏，有什么计策敢谋划！臣不敢用假话来逃避死罪，只是因为臣牵累到先帝的名誉而感到羞愧，希望大夫为此认真考虑，让我死而无憾。
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刑杀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号曰‘缪’。
译文：况且顺理成全，是理上所推重的；严刑诛杀，是道义所唾弃的。从前秦穆公用三位贤臣殉葬，判处百里奚以莫须有的罪名，所以谥号为‘缪’。
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
译文：昭襄王枉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
此四君者，皆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於诸侯。
译文：这四位君主的做法，都是大错特错的，而且天下人都非议他们，认为这几位君王是不贤明的，并因此而载入诸侯国的史册。
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於无辜’。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
译文：所以说‘用道义治国的君主不杀害无罪之臣，而刑罚也不会加在无辜者的身上’。我希望大夫留意！”使者知道胡亥的心意，不听蒙毅的辩解，最终杀了蒙毅。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
译文：二世又派遣使者到阳周，令蒙恬说：“你的过错很多，而你弟弟蒙毅有大罪，依法牵连到内史。”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於秦三世矣。
译文：蒙恬说：“从我的祖父，直到子孙，在秦国建立功业和树立信誉已经三代。
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
译文：如今，我统领三十万大军，虽然身遭囚禁，但以蒙氏家族的实力足以背叛秦帝。然而，我之所以自知必死还遵守道义，是因为不敢玷辱祖先的教诲，且不忘先帝之德。
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褓，周公旦负王以朝，卒定天下。
译文：从前，周成王刚登位时，还没有离开襁褓，周公旦背着成王上朝，最终平定了天下。
及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沈於河，曰：‘王未有识，是旦执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
译文：等到周成王有病很危险的时候，周公旦剪下自己的指甲来投入黄河，说：‘君王年幼无知，是我姬旦的过错。如果有罪殃，由我姬旦承受。’
乃书而藏之记府，可谓信矣。及王能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旦欲为乱久矣，王若不备，必有大事。’
译文：于是，周公把话记录下来，收藏在档案库里。这可以说是守信了。到了周成王亲政时，有奸臣说：‘周公旦早就想要作乱了。大王如果不加以防备，必定会出大事。’
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於楚。成王观於记府，得周公旦沈书，乃流涕曰：‘孰谓周公旦欲为乱乎！’
译文：周成王十分愤怒。周公旦不得不逃亡到楚国。周成王到档案库察看，看到了周公投指甲入黄河时的记录，流着眼泪，说：‘谁说周公旦要作乱呢！’
杀言之者而反周公旦。故周书曰‘必参而伍之’。今恬之宗，世无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乱，内陵之道也。
译文：下令杀了进谗言的人，并请回周公。所以《周书》上说‘一定要反复考察’。如今，我蒙氏家族效力朝廷世代没有二心，没想到事情结果竟然这样。这一定是因为乱臣倒行逆施，凌驾王室之上的结果。
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卒昌；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则国亡。臣故曰过可振而谏可觉也。
译文：周成王虽然有过失但能补救，最终使国家昌盛；夏桀杀害关龙逢，商纣杀害王子比干而不后悔，最终身死国亡。所以，我认为过失可以挽救，听从劝谏可以觉醒。
察於参伍，上圣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免於咎也，将以谏而死，原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
译文：反复地审察是上古圣人的方法。我谏而死，希望大夫能为百姓考虑应该走的道路。
使者曰：“臣受诏行法於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於上也。”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於天，无过而死乎？”
译文：使者说：“我受诏令来对将军执法，也不敢把将军的话转告皇上。”蒙恬长长地叹息，说：“我对上天有什么罪，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去死吗？”
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巉万馀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
译文：过了一会儿，蒙恬慢慢地说：“我蒙恬的罪过，确实该死。从临洮连接到辽东，筑城墙，挖壕沟，长达一万多里，这中间难道能不切断地脉吗？这是我的罪过。”说完，蒙恬服毒药自杀
太史公曰：吾適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
译文：太史公说：我游历到北方边境，从直道返回，沿途实地观察了蒙恬替国修筑的长城和边塞堡垒，挖掘山脉，填塞深谷，贯通直道，本来就是不重视百姓的人力物力。
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彊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译文：秦国刚刚灭掉其他诸侯的时候，天下人心尚未安定，创伤累累尚未痊愈，而蒙恬身为名将，不在这时候尽力谏诤，赈救百姓的急难，恤养老人，抚育孤儿，致力从事于百姓安定生活的工作，反而迎合始皇心意，大规模地修筑长城，他们兄弟遭到杀身之祸，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哪里是什么挖断地脉的罪过呢？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微信 美文-微信文章库-我的知识库 » 史记·蒙恬列传
